史丹佛大學教授李飛飛:AI 是一種責任,也是以人為本的實踐

只要對於近十年人工智慧技術發展略有所聞的人,一定都聽過史丹佛大學教授李飛飛博士。她是自2010年之後這一波 AI 發展歷程中重要的領導者,在 AI 發展處於瓶頸時期,藉著獨到的見解和探索未知的熱情,使得電腦視覺領域產生重大突破。她目前擔任史丹佛大學「以人為本 AI 研究院」院長,深信此刻是我們重新想像 AI 的時候,AI 已經成了一種責任,而且是所有人的責任;AI 也是一種以人為本的實踐,不只為科學服務,也必須為人文服務。

《AI 科學家李飛飛的視界之旅》是李飛飛親筆撰寫的回憶錄,從書中可以看到她在十幾歲時移民美國,在經濟拮据、語言不通的侷限中,如何從乾洗店女兒成長為今日 AI 世界中舉足輕重的李飛飛。

李飛飛強調,「AI 絕不只是單純技術的產物,而有著更深層、更重要的源頭:我們該去詢問,在創造事物的時候,是什麼激勵著我們的思想與心靈。」她相信,這個問題的答案將會塑造人類的未來。以下為本書內容節錄:


在我小學快畢業時,一個平凡無奇的日子,老師在放學前提出一個很不尋常的要求。她讓女生先回家,要男生留在座位上。因為好奇,我躱在門外,偷聽老師說什麼。我永遠忘不了她說的這一番話。

「我讓女生先走,是因為我有話要對你們說。你們的成績慘不忍睹。你們是男生,天生比女生聰明。數學和科學應該是你們拿手的科目,但你們的平均成績卻比女生低。這是沒有任何藉口可以開脫的。今天,你們真是讓我失望透頂。」

然而,或許老師覺得這些男生也需要一點鼓勵的話,她的語氣似乎在最後緩和了。

「但是,我不願看到你們失去希望。等你們再長大一點,就會發現女生自然會變得愈來愈笨。她們的潛力會消退,分數也會下降。儘管如此,我還是希望你們能更加努力,發揮男生的潛能,不能輸給女生。明白了嗎?」

過了一會兒,這些話語才激發我真正的反應。同時,我心中生出很多問題:老師真的認為男生天生比較聰明嗎?女生自然而然會變笨?所有的老師都是這樣看我嗎?他們一直都這麼想嗎?可說這些話的竟然是……一個女人,這該如何解釋?

然後,又過了一會兒,這些問題被一種新的感覺推到一邊。那種感覺既沉重又尖銳,從我的內心爬升出來,而我甚至不知道我內心有這麼一個地方。我不是氣餒,也沒被冒犯,可我就是憤怒。這種怒氣我並不熟悉,但的的確確是我自己的憤慨,它像一把靜靜燃燒的火,而我曾在母親身上見過。

隨著時間推移,我開始了解,外面的世界和家裡不一樣,可不像我父母那樣開放、包容。大多數的跡象都很微妙,甚至是無形的,例如我隱隱約約感覺到,在數學和科學方面,老師比較會鼓勵男生。還有一些則是公開、毫無掩飾的。比方說我曾自願參加一年級足球比賽,明明我要加入的是「校隊」,不是「男子隊」,但師長直截了當地告訴我,女生不能參賽。

老師的話讓我震驚,但我並沒有灰心。他們愈是輕視女生,我的信念愈是堅定:無論受到什麼樣的阻礙,我得跳脫井底之蛙的視野,想像更廣闊的世界。現在,我不只是想看得更遠,還想走得更遠。如果數學和科學等領域是男生的主場,就這樣吧。反正這不是足球,他們無法阻止我參賽,而我決心要贏。

後來,我進入一所吸引全市資優生的重點學校。說什麼女生學業成績比不上男生以及種種對女生的偏見都教我不屑。儘管在同輩眼裡,我已經成了「男人婆」,但那個老師的話依然在我記憶中迴盪。我的行為表現在別人看起來是怪癖,其實那也是我個人使命的體現。我頭髮剪得很短,拒絕穿裙子,我的興趣更是讓人跌破眼鏡,我特別關注航太科學、超音速飛機的設計,甚至像幽浮這類的超自然話題。

就像靑少年傾向把生活看成一齣鬧劇,我認為我獨自一人在孤軍奮戰,反抗中國的性別規範。我習慣和一群男生混在一起。我們常一起騎自行車、打打鬧鬧。我們對校園八卦沒興趣,比較喜歡聊戰鬥機,他們似乎不在意我不像一般女孩。然而,不管我有多麼厭倦,我知道,父母總站在我這邊。

我父親喜歡巧妙地搞怪,而我們共同的基因造就了這項注定「與眾不同」的傳統――因為遺傳到父親的關係,我是班上唯一的捲髮女生。父親總是在找機會表達自己立場,在愚蠢和顚覆之間遊走。還記得小學時,有一次舉行全校運動會,學校要求家長為自己的孩子準備領尖釘有鈕扣的白襯衫。我父親仔細研究老師發的通知單,臉上浮現一抹調皮的微笑。結果,運動會那天,我的捲髮不再是我唯一的標誌,我的彩虹領扣在一片白當中格外顯眼。

然而,我母親的作風可不像父親那樣調皮。如果父親是搗蛋者,那母親就是保護者。一旦母親發現她或我們的價値觀受到質疑,她就會毫不猶豫地挺身而出。她就曾讓我的一個中學老師碰釘子。

「飛飛確實是個聰明的孩子,但我擔心她對自己的前途不夠上心。例如,現在得趕緊準備期末考,不能再拖了。我經常要求每一個學生跟班上同學分享他們正在閱讀的書。大多數學生讀的是課本、學習手冊,或是學校指定閱讀書目,並分享心得。然而,飛飛這個禮拜讀的東西讓我擔心……」

「我女兒從小就愛看書。」我母親插嘴道,毫不掩飾她的輕蔑。

「噢,當然。她讀的書肯定比班上任何一個同學都要來得多……」

「所以,有問題嗎?」

老師嘆了一口氣。顯然,她沒想過會碰到這麼難纏的家長。

「問題出在她讀的書。她怎麽在讀《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》?還有勃朗特姊妹的小說?還有,她訂的雜誌……都是海洋生物、戰鬥機、幽浮之類的。她應該先讀反映課程價値和思想的文學作品。」

「是嗎?然後呢?」

在接下來的靜默裡,我坐在母親身旁。我血液中流淌著喜悅,但我努力克制自己,不喜形於色。這種緊張對峙又持續了一、兩分鐘,接著老師傾身向前,做最後的努力。她的聲音多了一分嚴厲。

「我就老實跟您說吧,您的女兒也許很聰明,但她班上有很多聰明的學生。所以說,聰明才智只是成功的一個因素,另一個因素是紀律,必須放下個人興趣,專注於對未來最有用的學習。」

我不知道我母親接下來說的話是不是在回應老師。她低著頭,聲音比之前更輕柔。「這是飛飛要的嗎?我希望她這麼做嗎?」「您指的是?」

老師靠過來,顯然和我一樣困惑。

我母親無聲地嘆了口氣,看著老師,臉上恢復堅定的表情。然而,她也只能這樣。該說的,她都說了。她站起來,對老師說聲謝謝,並向我示意我們得走了。

她快步走,我努力追上。「飛飛啊,也許我把你教得太好了,」她無奈地說,「你和我一樣,都不屬於這裡。」

本文節錄自《AI 科學家李飛飛的視界之旅》,由天下文化授權轉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