對於「身障就業」一詞或許並不陌生,但是多數人對於身障就業的概念,仍然停留在政府規定每一百位員工,就需要聘僱一位身障者,而企業為了不要受罰,往往僅是提供最底層的助理缺或行政缺,鮮少考慮身障就業的軟硬體配套措施,甚至是他們的職涯發展。
若水國際創立十年來,致力推動身障者工作平權,不僅提供完整的職訓課程,並且幫助他們在職場中找到可發揮的一席之地。以下為人工智慧基金會(AIF)專訪若水國際執行長陳潔如的精彩內容:
人工智慧科技基金會(以下簡稱「問」):當初若水為什麼會以社會企業的形式出現?是什麼樣的起心動念?
若水國際執行長陳潔如(以下簡稱「答」):若水國際於2007年由張明正先生創辦,起初嘗試過很多種包括創投在內的模式,當時社會企業的概念正從美國、英國等國家開始流行,就是希望透過一個商業模式解決社會問題。因此創辦人希望可以賦能台灣創業家進行社會企業的創業。我當時在資通產業做了十幾年,在他的號召下,覺得可以應用自己的專業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。雖然當時對公益的議題並不了解,但經過許多嘗試之後,發現早期台灣社企風氣尚未萌芽,找不到合適的投資標的,因此決定投入「創業」,親手去做才會知道一個社會企業是怎麼運作的。
我們在2009年開始鎖定「身障就業」的社會問題,首先去相關的公益組織蹲點,我們發現幾個很重要的問題。其中一個問題是,當時政府以及社會對於身障者就業設有一條線,叫做「符合一般職場的職能界定線」:能夠進得了企業工作的身障者,就讓企業聘僱;進不了企業的就去NPO(非營利組織)所設立的機構,例如像大家比較熟知的陽光、喜憨兒這類身障者的庇護工場。但是我們發現全台灣其實有一票隱形的身障人口是兩邊都進不去的,他們可能今天沒有達到企業想要或有辦法聘僱的條件,可是又不符合去庇護工場的資格。
就算進入企業的身障者,下一步往往也會遭遇到結構沒有辦法解決的現象,就是「弱勢取代弱勢」。一開始訪談身障者的時候,就有人告訴我,他之後就會被某家企業開除,原因是有另外一個身障者要進來填空缺,按照派遣法規定,如果沒有辦法轉正職,企業可以請你離開。當企業不想要把他變成一個正式人力,他就一直用約聘的方式聘僱,導致身障者一直在自己的族群中被輪轉,工作仍然不穩定,更不可能有職涯規劃。這也讓他們非常沮喪。
另外,雖然許多 NPO 提供身障者職訓,但是訓練完並不一定可以進入企業。原因除了有限額,職訓內容經常是進入職場的最基本能力,光有這些能力並不符合企業需求對人才的需求。
因此,在既有政府、NPO所規劃的身障就業基礎上,我們看到另一個尚未被開發的身障就業拼圖,這可以讓更多身障者有機會踏入職場。因為我們覺得一般勞務性的市場,排擠的不是只有身障者,還有中年婦女、中輟生。既然我們從科技業、資通業出來,在科技產業裡面找身障就業的機會,把漁場變大,而不是進入搶奪漁場。換句話說我們應該有突破與創新的方式,不是只有給釣竿或者教他釣魚,因為現在身障者就業連漁場都沒有,只給這兩樣東西還是釣不到魚。
問:若水是如何透過科技解決身障者的就業問題?
答:2009年我就開始在科技產業裡面繞了好大一圈,包含飛中國、日本等國家去找尋可供學習的對象。但其實國外的社福體系做得很好,所以就業對他們來說不是個議題,因此那時候做了一個決定,我們原創吧!後來我們就跟 BIM(建築資訊模型, Building Information Modeling)結緣,因為在當時的確看到 BIM 有大量人力的建置需求,可是它的 domain(領域知識)很高,所以怎麼讓一個身障者可以融入這個需要高度專業知識的領域,是我們一直在摸索的,這段過程也確實很辛苦。
我們從施工機電起家,從第一天起就覺得 BIM 應該不止於此,因此招兵買馬開始投入。也知道這個行業會越走越深,越走越廣,身障者不能單獨存在,所以我們結合專業人士跟身障者,並且思考怎麼跟 AEC (Architecture, Engineering, Construction)業的工作流程整併合作;專案生命週期也開始往前從設計端開始,然後往後拓展到設施管理,這大概是我們 BIM 事業部的樣貌。現在整個團隊身障者約有五成,另外五成是從建築師事務所跟營造廠過來的同事,我們共同把這個多元團隊的合作方式給梳理出來,而且不斷演進。
2018年 AI 發展有很大的進步,我們那時候也發現有一群為數不少、大約十四萬名居家身障者,他們具有工作能力,但不是典型的工作者,一天約有四個小時可以工作,同時被視為經濟弱勢,種種條件摻雜在一起,使他們無所適從。我們有個想法,AI 的發展過程中有些工作應該是需要人力來執行,特別一些非結構數據的處理上,因此我們從影像識別作為切入點,進行無人車、農業等產業的影像標註工作。若水從那時候開始大量培訓身障者可以在家接 AI 的案子,目前大約有100多位的身障者參與在專案中。
問:在與身障者工作的過程中,會遇到什麼挑戰?若水是如何面對並解決?
答:對身障者來說,有工作只是一個起點,不是終點。很多人說給身障者工作他就要偷笑了,但是這個說法本身就是一種歧視。我們有職涯發展,為什麼身障者沒有職涯?我們每年渴望加薪,為什麼他就要領固定的薪水?(身障者的職涯發展)這是我們很大的追求目標。很多身障夥伴來工作之後,我們所有的suffer他們都會suffer,在工作中會有挫折困頓,我們都知道撐住的困難,可是相對來說,身障者可能會更容易放棄。
所以身障就業若沒有支持系統,他們就會陷入想要放棄的循環裡。若水花了很多時間成本在前期的建置,不是只有硬體,還有支持系統要做、身障與非身障融合的溝通落差。例如很有經驗的 PM(專案經理)同事講一句話,身障者同事們往往不敢回應,但問題是只要他不講話,我們的工作流程跟專案管理的流程絕對會變調,因此我們花了很多無形的成本在做溝通與賦能,建立一個無懼的文化。我們每一年會推身障就業的訓練,訓練完之後再變成員工,至少從職訓出來執行專案的第一天,他就敢針對專案流程做反饋,PM 就會知道,該如何溝通專案執行才會真正符合客戶的時程跟品質。
老實講,這七年來最大的寶藏就是員工流動率很低,有一句話覺得特別刺耳,「身障者就是因為沒有選擇才被迫留在你們家」我說不!這是對企業的認同,包括非身障者在若水,同樣要追求他的職涯,不是來這邊做公益。這件事情是七年來致力在做無形佈建,才能落實真正的平權,而不是施捨一個工作就叫做平權。
問:近期 Tech for good 在台灣掀起討論熱潮,若水如何看待 Tech for good 的使命?
答:社會企業做久了,我們就會發現社會議題其實水很深。對若水而言,還有個很重要的挑戰,我今天要把這一群天秤最左邊的人,送到最右派的資本主義企業裡去,而且要活得下來,這件事情是我們創業最大的願景。我們發現ESG(環境保護 Environment、社會責任 Social 和公司治理 Governance)的精神與我們的訴求是相符合的,這是永續的概念,因為社會企業有一個很重要的本質是「用商業模式來賺錢」,跟 NPO 不一樣,我要有競爭力的服務跟產品,才有辦法提供更多身障就業的機會。
我在創業的時候,有很多前輩告訴我「魚與熊掌不能兼得」,一個叫做社會企業,一個叫做資本主義,你怎麼讓它們相容?可是這七年來,發現大家其實走在一個對的路上,因為全球趨勢也在這裡,更何況 Covid-19 之後顛覆大家所有可能的想象,貧富差距越來越遠,當今天我們做這件事情的時候,自然就會benefit到我們的事業。
我們從2021年 開始,若水的使命會聚焦於Tech for Good,因為我們的起點有兩個,一個 Good 就是 for social good,Tech 是我的本質以及很重要的工具,科技是要為產業所用,更應該為人類所用,解決一些社會的問題。到底Tech for Good是什麼?就是在你的企業發展裡自然融入的DNA,不會是單獨存在、不是二分法,也不是一個單獨的專案。最近有很多朋友們都開始有意識要在各行各業裡做這件事情,若水做了七年或許可以拋磚引玉,我們真的覺得自己是個磚還不是玉,但是至少把我們的一些做法與想法可以透過媒體或是夥伴傳遞出去,未來可以共同攜手努力對社會有些貢獻。